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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4月28日 星期一

「有多用心去感知」或許比「感知得有多清楚」重要

  在略多於3年前我透過全程關燈閉眼洗澡剛開始練習內在視覺時,我得非常用心才能勉強「看見」花灑、沐浴露、洗頭水、護髮素,以及自己的衣物等各種東西的大概位置、大小和形狀,為此我洗澡的時間一度幾乎是平常的兩倍。可是經過這3年左右的練習後,只要自己的身心狀態很好的話,我差不多不需用心也能清楚看見這一切的較準確的位置、大小和形狀,洗澡時間也和開燈開眼時相差不大,甚至還能大概「看見」這些物體的顏色,雖然其鮮明程度還明顯不及開燈開眼時所看見的真正的顏色那樣。

  或許有些讀者認為這是因為在熟能生巧下,我的內在視覺在「看見」固定位置和狀態的物件這種簡單情況下的能力大幅提升,而我最初也認為這只是我在內在視覺的基本應用上的進步。可是我不知為何又突然發現,我的內在視覺雖然在「感知得有多清楚」這方面是變強了,但在「有多用心去感知」這方面卻退化了,因為當我能輕易用內在視覺「看見」東西時,我愈來愈不會像初時那麼用心去「看見」它們,因而逐漸失去內在視覺給予我那種活在當下的狀態而不自知。

  正因如此,現在我會嘗試在練習內在視覺時,更用心去「看見」那些不需要那麼用心也能「看見」的東西,而這不是為了更清楚地「看見」,卻是為了讓自己在練習內在視覺時更好在活在當下。畢竟那些東西值得那個當下的我很用心地去「看見」,而這也是對此時此刻自身附近環境的一種尊重否則我一邊練習內在視覺一邊想東想西的話,這種練習除了讓眼睛休息外便變得毫無意義。即使單是這樣便已是值得,可是就這樣一再錯失活在當下的部分還是讓我感到有點可惜和遺憾,而要拿回這部分只需自己無條件地用心「看見」便好。

  當然,在練習內在視覺這種情況下,「不用心去感知不需用心去感知的東西」除了失卻活在當下的部分外,似乎並無多大問題,可是當情況由練習內在視覺換成一些其他活動的話,問題可能會變得不容忽視、甚至相當嚴重。例如我一直嘗試練習的無條件傾聽,在有着本文標題所指的自我覺察前,我只聚焦於放下對對方話語內容的批判、對對方情緒的評價,以及對是否傾聽對方所作出的一切不必要的附加條件雖然做到這一切在大多數情況下已經相當不錯,而練習了無條件傾聽差不多2年的我也只有在身心狀態非常好時才能在十分用心下勉強做到這些,可是假如我有天變得不太用心也能輕易「聽見」對方的深層恐懼和真實需要,我會否反而變得不那麼用心傾聽對方?屆時我或許依然能準確地同理對方的害怕和回應對方的需求,但對方還是會感到我沒有那麼用心傾聽,甚至反而會覺得「我不用心也能輕易『聽見』對方的深層恐懼和真實需要,恰恰說明它們對我來說是不值一提」,因而感到更傷心難過,甚至懷疑自己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始終我這種看似有效的反應缺乏足夠的溫度和人情味,反而更像是受過相關嚴格訓練的先進人工智能,而對方最想要的正正是有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靈魂一直用心地理解和接納自己。

  有點可惜和遺憾的是,即使在我當前的最好身心狀態下,要在傾聽的當下勉強放下批判、評價和不必要的附加條件已經快要費盡我的全力,我的內心一般最多在數分鐘後便會變得相當疲憊。要用心傾聽、理解及接納對方的深層恐懼和真實需要還是遠超現時的我的水平,所以我也得承認我離真正的無條件傾聽還是相去甚遠,因此在大多數情況下對大部份人來說我仍然不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不過,不管我還能否在無條件傾聽下有多大和甚麼方面的進步,我在練習無條件傾聽時還是得提醒自己,是否真的清楚「聽見」對方的內心固然重要,但有多用心去傾聽往往更為重要,我愈是因為不用心也能清楚「聽見」這一切便不用心去聽,我反而愈是和真正的無條件傾聽背道而馳。

2025年4月20日 星期日

盡量別用「接納世界的不完美」來勸阻自殺

  每當有人自殺成功或未遂時,都會有一些人一邊讉責這些行為和這些人,一邊用「接納世界的不完美」勸阻那些有自殺念頭甚至計劃或準備的人。很可惜的是,這些勸阻往往不是建基於對對方情況的重要細節的深入理解,從而就對方所面對的具體的不完美作出如何接納的針對性的方法,而只是不問緣由、不管相關人事物的來龍去脈,便認為不論怎樣的不完美都總能被任何人接納。這種勸阻自殺的嘗試雖然在一些情況下有效,可是在一些情況下卻會有反效果,因為各種不一樣的不完美需要不一樣的接納方式,而且這種接納也有一定的條件和限制,一旦不把各種不同的不完美區分開來,對對方來說這種說法的說服力可反而很可能會大減特減。


  首先說明為甚麼需要區分各種不同的不完美,而我會用兩個至少希望是虛構的例子來解釋。第一個例子是一個有着穩定收入的厭惡性工作又能平均每月能儲下略多於8千港元的獨居於老舊公寓中的低層的男子,一直和鄰居關係不錯又玩了同一款課金遊戲差不多10年,一共花費了50萬港元。可是在他心情本來便特別差的那一晚他那個遊戲的帳戶卻突然被盜,由於他自問自己在帳戶安全上已經做得不錯又選取了一個帳戶安全上紀錄良好的課金遊戲,於是他便在一時想不開下透過引爆家中的煤氣自殺;第二個例子是一個穿着和行為都很保守又幾乎總是和其他女性朋友結伴而行的女子,在光天化日及人來人往下突然被數名陌生男子當眾輪姦,那些朋友固然因為害怕一併受害而趁機逃走並拋下事主不顧,圍觀的人也既不報警又不阻止,反而只是一邊拍下視頻一邊把事主當作色情影片的女主角來評論。事後事主的親人、朋友、同學和老師,乃至不少網民更只批評因姦成孕的事主不但活該又變得骯髒,身處缺乏社會心理支援服務又一律禁止所有墮胎的司法管轄區的事主表明自己活不下去後其他人卻都只叫她快點去死,結果她不久後便在長期人煙稀少的懸崖用不讓屍體浮面的方式跳下深海自殺。雖然這兩個例子中的事主都需要面對世界的不完美,可是這兩種不完美不論是性質還是程度都有重大和明顯的不同,把兩者混為一談完全無助於理解乃至解決他們的問題。

  在第一個例子中,那個課金遊戲可說是事主工作以外的生活重心以及釋放壓力和享受生活的主要方式,雖然他只需5年左右便能儲回失去的50萬港元,而一個課金遊戲能維持10年已是非常難得,可是事主依然在無預警無先兆下突然失去生活重心,而且即使他已經在帳戶安全上盡力卻還是讓帳戶被盜,讓他頓時失去生活中的掌控感,所以他的心情才會在本來已經很差的前提下雪上加霜。要接納這種不完美需要讓他更着重過去10年那課金遊戲給予他的美好的過程而非他的遊戲角色在這10年內變得有多厲害、放輕和看淡那50萬港元的沉沒成本、把這次失去視為讓他嘗試更美好的課金遊戲的機會,乃至最重要的是找出課金遊戲以外的減壓和享受方式、是否需要轉換更適合自己的工作,還有能否讓自己有更多的人際支援與減少獨居等。當然,要接納這些不完美對大部分人來說也不容易,如果事主的主要生命課題涉及對人類的極端不信任便更是如此,可是有不少人最終都能很大程度上接納這些不完美中的不少部分。而且事主在老舊公寓中的低層居住,卻在一時衝動下引爆家中的煤氣自殺,不但有機會直接造成既無辜又關係一直不錯的鄰居傷亡,更可能危及樓宇結構安全,甚至不排除要整座公寓的居民都要即時搬遷,這種無預警無先兆的突變很可能給了他們很大的麻煩,所以忍不住讉責這種自殺動機和手法或許是無可厚非的。

  在第二個例子中,事主先是因為突然被數名陌生男子當眾輪姦而失去在公眾場合下的安全感對陌生男性的基本信任和對自身安全的掌控、然後是因為結伴而行的同性友人只求自保而不幫助自己因此感到被自己相信的人背叛、再是因為不報警也不阻止犯人卻硬把穿着和行為都很保守的自己弄成被全民觀賞的色情影片女主角而失去社會公義這個後盾,最後是因為被本該支持或至少理解自己的親人連同同學和老師落井下石而感到沒有人站在自己一邊,加上網民的火上加油下讓事主感到自己被整個人類文明拋棄,在沒有能力經濟獨立又無法墮胎下只好永遠離開這個世界。即使她這樣便得犯下自殺和殺嬰這兩條極為深重的殺生之罪,但這至少可以免得她肚中的新生命在作為女嬰出生後,因為被眾人視為污穢的象徵而長期飽受比自己更甚的孤立無援之苦,所以事主寧可自己承擔這一切過錯和業力,從她有事前通知和用相對不那麼傷害別人的方式自殺便能一定程度上看出這點。雖然我不敢說得那麼絕對,可是有多少人真的願意嘗試接納如此眾多這麼嚴重的不完美,乃至最終能很大程度上把自己所經歷的一切悲傷與痛苦放輕和看淡至能夠活得下去的地步?即使這不代表就這樣自殺是毫無問題,可是在這種情況下自殺或許才是相對自然的結果,這樣還能活得下去的恐怕反而更像是奇蹟吧。畢竟事主面對的是社會層面上數百年甚至數千年來嚴重的男尊女卑指責受害者看客心理根深柢固文化毒瘤,沒有國家層面數十年的不懈努力根本難以在這些方面有任何重大或明顯的好轉。要沒有能力移民的事主在如此不人道的社會中活下去,恐怕比要求她永遠完全自給自足還要難上太多,硬要她接納這些不完美實在是有點難以理解。

  誠然,第二個例子即使是在世上強姦問題最嚴重的地區也是有些極端,可是當中每一個單獨的醜陋現象都是真實存在的,只是單一事件同時出現這麼多邪惡人性確實是相當罕見。但比這更重要的是,正如很多勸阻別人自殺的人都說每一個人都因為獨一無二而有着無可替代的價值,他們那些獨一無二的經歷當中無可替代的具體細節也不應在別人沒有深入理解下便妄下定論,有不少意圖自殺、自殺成功或自殺未遂的個案的外在經歷和心路歷程都是讓很多人萬萬意想不到的。既然要求他們接納世界的不完美至少是為了勸阻自殺,較有效的方法是個別情況個別分析,因應每一個作為有自由意志的獨立個體的個案的特殊情況作出具針對性的建議和支援,而不是不由分說地要求他們接納世界的不完美便當作是盡了自身的義務,然後認為餘下的一切都是他們自身的課題。雖然嚴格來說,外人一般沒有幫助這些個案的直接責任,可是如此一來前者大可不妄自判斷並給予後者空間作為一種基本尊重,而無需冒着幫倒忙的風險也要硬逼自己公開作出如此空洞無物的表態。


  或許有些讀者會認為把各種不同的不完美作出區分也是追求完美,因此我應該接納「有些時候就是要把各種不同的不完美混為一談」這種不完美,可是如此一來用「接納世界的不完美」來勸阻自殺便有自打嘴巴之嫌。因為如果大可把各種不同的不完美混為一談而要求企圖自殺或自殺未遂的人接納他們面對的各種不同的不完美,那麼這些勸說者本身又有沒有接納「世上有些人最終就是會自殺」這種不完美?如果說自殺這種不完美需要和其他不完美作出區分,但企圖自殺的人所面對的各種不完美明明需要非常不同的接納方式卻不需要作出區分,那就請這些勸說者在個案面前拿出充分的理據論證這種局部區別對待的原因;如果後者能接納自殺本身也是世界的不完美的話,那麼他們勸阻自殺便很可能出於對個案的針對性關愛,這樣一來這種勸說便會成為基於對個案內情的瞭解下給予他們的另一種有一定具體操作細節的自主選擇而非強制性的空泛命令,即使他們最終自殺也會在感到非常可惜和極度遺憾下給予死者最起碼的尊重。所以那些不瞭解個案內情便打算用「接納世界的不完美」來勸阻他們自殺的人,可以撫心自問一下,自己當下的動機是否只是為了安撫自身的深層恐懼,以及自己會否在這方面寬己嚴人而不自知?畢竟如果連我如此愚癡的人都能注意到這種潛在矛盾,一部分個案也不排除會隱約感到那些勸說者那些疑似自相衝突的思維,這樣的話這種勸說很可能反而只會讓他們對外界更加絕望而更想自殺。

  如果有讀者進一步認為我必須接納「有些時候就是要自打嘴巴」這種不完美,那我也大可建議那些用「接納世界的不完美」來勸阻別人自殺的人接納「一些人就是終身都不能接納世界的不完美」這種不完美,而各位絕頂總明的讀者想必也注意到這樣下去只會沒完沒了。這一切的主要癥結之一正正在於,這種不把相關重要差異作出區分的含混思維硬把原本清晰的概念搞成一團莫名其妙的漿糊,從而導致一些本來有建設性的理性討論淪為毫無意義的言辭之爭,因此在接納「一些人的一些思路還只能是十分混沌」這種不完美之餘,也可以在思維上向他們提供一些新的選擇給他們參考。當然,我也不會說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要在任何方面維持思維清晰,至少我自己本身便還離這種完美相距甚遠,只是愈是覺察到自己的思維當中含混的部分,便愈不容易妄下定論而不自知,這樣便更能避免不自覺地幫倒忙了。

  接下來可以追問的是,為甚麼有些人就是會不管企圖自殺的個案的內情便要求他們接納世界的不完美,而不打算作出更具體和可操作的細節上的建議和支援?我能想到的便只有巨大的死亡焦慮,不管是害怕直面哪怕是陌生人的死亡,還是一旦接納「試圖總是徹底禁絕自殺就像永遠一律嚴禁辭職一樣不切實際」這種不完美便會帶來「自己有一天可能也會陷入只能自殺這種死局」的恐懼,甚至是更可能的兩者兼備,終究都是指向人類這種生物從本能上對死亡本身有着根本上的抗拒。正如指責受害人乃至公正世界假說本質上都主要是透過無端否定一些世上無法消除的不確定性來偽造虛妄的安全感從而逃避內心的死亡焦慮,一旦一些核心價值或由它們組成的信念系統只是在沒有充分理據論證下便無條件無限制地排除一些沒有深入瞭解過的選擇和可能性時,我們便大可懷疑這些核心價值和信念系統會否也是至少部分源於無底洞般的死亡焦慮。當然,毫無覺察地屈服於死亡焦慮之下也是可以的,因為這本身便是包括人類在內的眾多生物其中一種最大的本能,沒有一定的自我觀照的知識和經驗是很難看見乃至感受自身的死亡焦慮的,在毫無相應基礎下硬逼自己越級挑戰不但絕非必要,甚至可以是非常危險。因此本文也只是打算向讀者提供另一種思路和選擇,不採用本文展示的思維也是沒有問題的,正如為生存而生存本身也是一種生存方式,我們沒必要總是否定那些缺乏自我覺察的表現。